中国文学的丰富库存期待更多发现的眼睛、更多发掘的途径,进而以新的手段方式再现传播,惠及大众
电影《流浪地球》火了,一同带火的还有它的原著。同名小说发表至今已经快20年,阅读范围基本局限在科幻爱好者的圈子。而电影上映之后,小说在大众中的阅读量或曝光度几乎可以与此前20年的总和相比。
得以重新发现的,还有小说作者刘慈欣以及中国科幻文学。很长一段时间里,翻开通行的文学史,会发现科幻文学常被归为儿童文学类,甚至比儿童文学还要边缘——一部当代文学史会论及儿童文学,但却未必会给予科幻文学篇幅。而这一次,哪怕是一些没有阅读习惯的人,也经由电影知道中国也有出色的科幻文学。这种事隔20年之后的重新发现、重新打捞,值得玩味。
其实,文学史上被遗落与被重新发现的例子并不少见。东晋诗人陶渊明在他身处的时代,主要是作为隐士而非诗人为人所知,人们赞美他志行高洁,对他的诗却评价不高。如果没有宋人的重视,陶渊明的诗能不能让今天的我们读到都是个问题。要知道,即便是李白这样生前就盛有诗名的作者,也是“生平著述,仅存十之一二而已”。
人类文明的重要遗产在时间长河中被遗落,有种种原因。譬如战乱,孔子之前的诸多文献之所以万不存一,和春秋战国以至汉初的战火有莫大关系。又譬如传播条件,印刷术发明之前的文献当然更难于保存。而在今时今日,只要不发生《流浪地球》中那样的大灾难,日新月异的技术手段将保证信息长久存在。但它们仍然可能消失,消失于泛滥的信息海洋和庞杂的信息冗余。将有价值的作品从海量信息库存中打捞出来,有赖于人类的判断力。伟大作品与作家被遗忘,重要原因在于我们判断力的局限。
从这个角度来说,中国文学的丰富库存期待着更敏锐准确的判断力去重新发现。上世纪50到70年代流传广泛的红色经典,曾深刻影响几代人,但是后来新的经典又闯入读者视野;改革开放之初,人们在书店门口排长队购买新出版的《契诃夫小说全集》,如饥似渴地阅读文学期刊上的新作,而今,书架最上层的一些外国文学全集已经蒙尘,上世纪80年代如雷贯耳的作者有些也少人知晓。这些只是随着时间渐行渐远的“遗落”,还有许多是如刘慈欣或者科幻文学那样,普通大众尚未真正走近过的未知库存、陌生库存、小众库存,它们尤其需要发现的眼睛。
发现的眼睛是其一,发掘的途径是其二。新的时代背景下,好作品需要新的手段方式予以发掘传播,惠及大众。当代文学经典化过程远没有结束,但经典化的方式正在起变化。信息技术、传播途径、接受方式和审美方式的巨变,让文学与大众的互动方式也迥异从前。例如,经由影视改编走近文学原著,文学与影像“共同阅读”,就成为当下人们文学生活的重要特征。3D电影《智取威虎山》,让多少80后、90后和父辈们一起身临《林海雪原》的故事,一起斗智斗勇、热血沸腾?话剧《生死场》,把多少人拉回抗战之初,对压迫中迸发的抗争力量感同身受?电视剧《平凡的世界》,人生道路的选择、人性不灭的希望之光对今天的青年人来说也毫不违和……曾经想当然的“陈旧”“过时”“不好看”,经由新的艺术呈现,竟然如此“新鲜”“生动”“有光芒”。和它们一样,《太阳照在桑干河上》《暴风骤雨》《青春之歌》等大量文学佳作有待被重新发现。发现它们的并不一定是文学史家,导演、剧作家、艺术家甚至一位网游设计者,都有可能带着新的眼光进入,以更贴合时代的多元手段进行表达传播。
在《流浪地球》中,那个孤独漂浮在宇宙的空间站圆环最令我印象深刻,它沉默地保存着地球生物基因库,保存着人类未来的无限可能。丰富的中国文学遗产同样保存着我们精神文化的无限可能。如何让这些遗产不再沉默,如何重新发现、激活我们的文学资源,为更多人带去精神养分和思想启迪?这是我们——世世代代的读者和文明的传承者需要不断反躬自问的。更多好作品期待更多发现的眼睛,更多发掘的途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