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木偶剧院的新作《最后一头战象》,着实令我惊喜:没想到木偶剧可以有这样恢宏的气象,这样精彩的呈现,这样高超的技艺以及这样美妙的意境。喜欢《战马》的观众,看了这出不遑多让的原创木偶剧,应当会感到欣慰。
细细想来,《最后一头战象》的出彩不是无缘由的——
一是文学品格的建立和创新。沈石溪的动物小说在新时期文学中独树一帜,其透过动物特性的表现,对人性挖掘之细腻、深刻、独到,是少有的。有了高格调的文学品位,才会有高格调的戏剧品位。小说《最后一头战象》强调的是战象嘎羧内心珍藏着一个战士的荣誉,铭记着战友的豪情,表达的是抵御外侮的凛然气节。而木偶剧让原本的目击者叙述者波农丁成为介入几十年故事经历的当事人,强化了人与象之间的深情厚谊,这就使得全剧情感色彩异常浓郁,感人至深。为了增强戏剧冲突,使之更适合舞台表现,又虚构了一些小说里没有的人物形象,如波农丁的好友昆歌,波农丁的对手扎卡。
二是现代性叙述手法的使用,相较于外部事件的完整描述,更加注重人物内心世界的观照。剧中凡是揭示特定时刻特定心理活动的,都倾力表现,却不在意事件发生的顺序和完整与否。昆歌上了前线,与日寇拼死搏斗,他邮寄给波农丁一颗子弹,留作纪念;说着,他把子弹向上一扔,随即,波农丁立即将子弹接到手中……这是跳跃,又是衔接;这是表述的现代性,又是具有表现色彩的舞台手段。
再如,扎卡是个让波农丁非常讨厌的人。波农丁千方百计地救护嘎羧,不料自己踩上了地雷。在这一瞬间,扎卡竟突然用双手压住波农丁踩踏的地面,厉声命令他跳开,逃走,他叫着笑着,引爆地雷,与包围过来的敌人同归于尽。一向唯利是图的扎卡,在那一刻,他的善良犹如雷电交加,撕裂黑暗。这就是人,一个普通人,被尘埃覆盖的美好情怀,在生死存亡的时刻吹尽灰尘,爆发出炫目光芒。这些心灵观照使这部剧的叙述具备了现代性。
三是多媒体技术的恰当使用。这让艺术家腾飞的想象成为现实,使意境的创造更加感人。一场殊死搏斗之后,满目颓垣断壁,一片荒凉;停顿若干秒,半截枯木背后竖起一棵棵高大的新树,出现了茂密的森林。这生动表达了生命的承续,营造了“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诗意境界。又如两次出现的雨水,从斜檐淅淅沥沥不断流下,打在宽大的叶子上,发出嘭嘭的声音……这阴暗的环境,象征着抗日斗争的险恶深重;同时,不也是隐喻着生命之水绵绵不绝,在家乡的热土上孕育着更加蓬勃的伟力吗?剧中以多媒体方式呈现的所有背景——高山,树林,鲜花,云朵,圆月,晴朗光芒,阴霾暗色,剪影压抑,都为戏剧格调、故事氛围的营造增色不少。
四是“偶”象的戏剧内涵。毫无疑问,木偶剧主要是凭借“偶”的设计、制作与表演技艺来完成艺术形象塑造的。《最后一头战象》大象与小象的精心呈现令观众为之惊叹,最出彩的部分是象鼻子,剧中表现内心世界的动作都是用鼻子完成的。譬如波农丁想帮嘎羧把它脚掌上的钉子拔出来,母象不明就里,一再排斥波农丁;波农丁毫不畏惧,一再上前。其中,母象的“排斥”,除了叫声,都是用鼻子的卷、舒、摇、摆、扫、举、劈来表现的。于是,编导在这里精心设计了以母象鼻子为动作辐射源的舞蹈动作:大约4人操作象鼻子的动作,另有两人托举波农丁,他们之间的每一次撞击或卷起甩出,都是有节奏有造型的立体舞蹈,甚至有时是“慢镜头”表演,惊险而优美。小象嘎羧的鼻子扬起或摇摆,也与波农丁的友好戏弄相互呼应,仿佛在尽情享受爱的抚弄。由此可以看出,木偶的制作与表演不仅仅要追求外形相仿,更要在戏剧冲突中揭示内心世界。
好戏都是“磨”出来的,作为一部新戏,《最后一头战象》当然也还有不少提升空间。期待剧组能够继续不断打磨,将它打造成真正的精品,流传为舞台上的经典。